從日本回來以後，秋天很快帶著楓葉離開，寒冬臘月已經走到一半，年底需要處理的事務極多，李少游再也沒理由做甩手掌櫃，開始親自到公司上班了。

工作日的市中心，都市麗人們一邊抱怨成都沒有秋天，在寒風中瑟瑟發抖，一邊依然光裸著白皙的小腿，手捧咖啡腳踩高跟打仗般從寫字樓門口魚貫而入。

星華公司購置的五層獨棟位於寸金寸土的地段，起初只有頂樓一層，下層都外包出租，後來做大，並上直播分部，才漸漸占領整棟大樓。

然而就算只有五層樓，早高峰的電梯門口也排著長隊。李少游叼了根煙，一進樓梯間就點上火，懶懶散散往上走著。

有人在三四樓樓梯間高聲談話，拐過側面透明的被霧氣籠罩的玻璃窗，兩個女生正一坐一站的聊著天。

“Moon，這周末去我家玩嗎？我媽媽說……臥槽！”坐在樓梯上的女生一張標準網紅臉，聽到動靜一轉頭，驚得嘴裏的煙往下掉，亂飛的火星子燎到當季高定羊絨衫的下擺。

李少游停下腳步，斜眼往上看，明明是站在低處，陳方圓硬生生看出一股被俯視的戰栗感。

她吐掉煙，站起身，高跟鞋在地上慌亂地磨了幾下，半根煙身被七零八落碾了一地。

李少游發出一聲極輕的笑，擺了擺手。

張夢玥微不可察地皺皺眉，綻開笑往前走一步，說：“李總，回來了嗎？”

李少游點點頭，繼續邁開步子往五樓走去。

直到他的身影消失，陳方圓才呼出堵在胸腔的那口氣，湊近張夢玥問道：“艹，他怎麽突然回來了，不是說在山裏度假呢嗎？嚇死我了，要是他跟我爸告狀說我抽煙，年底的壓歲錢就沒了！”

陳方圓小時候見過李少游幾次，每次都是在兩家應酬席上，被父母用李少游的優異成績進行比較，在她印象裏，李少游雖然總是笑瞇瞇的，但給人的感覺，跟一臉嚴肅的李叔叔如出一轍，讓她絲毫不敢造次。長大以後，他的那雙桃花眼看著更淩厲了，猝然在幹壞事的時候被遇到，話都不敢說。

張夢玥拉的讚助方老總姓陳，陳方圓就是他唯一的女兒，也是張夢玥母校的在讀藝術生，前段時間，張夢玥被母校藝術系社團請去做了小型講座，又用了點小手段，便很順利地和這位被家族保護得很好的富二代小姐成為了朋友。

這段時間她忙於籌備自己的品牌，直播頻率適當降低，這天來公司集中拍一些化妝換裝視頻，被陳方圓纏著下午去逛街。

張夢玥的臉從陰影裏側過來，在晨光下依然帶著漂亮的笑：“沒事，我去幫你說。”

五樓是公司管理層的地方，李少游的辦公室只占其中一間，離開兩個月，打掃衛生的阿姨還盡職盡責讓整面落地窗保持著光可鑒人的狀態。

李少游剛坐上滑輪椅，門就被敲響了，他戴上眼鏡，說：“進來。”

尖細的高跟聲被厚實的地毯吞沒，張夢玥走進來，微微俯身，手撐著桌面，對他笑：“李總，剛剛……”

李少游從她進來就低下眼睛，盯著桌上的材料，說：“我不會告訴陳總的，讓她放心吧。”

他隨意揮揮手，像在打發什麽路邊跟著他的流浪貓狗。

張夢玥退出去，替他關上門，筆挺的背脊在回到自己直播室以後也沒有彎下去。

陳柳在電腦前修圖，回身看了她一眼，語氣有些驚訝：“你怎麽了？”

電腦後面巨大的圓環形打光燈刺得人眼睛發花，張夢玥松開緊緊咬住的牙關，在沙發上優雅地坐下，還是完美漂亮的笑：“沒事。”

——

秋菊花瓣邊緣耷拉下去的時候，李少游為了方便到公司辦公，很自然地住回了市區。他不說什麽時候回來，長安便也不問。

櫻桃早就習慣鏟屎官三五不時地將它丟給陳生或者李婉，自己外出瀟灑，但十一卻很難得耍了脾氣，回來的那天爪子抱著李婉的手不放，被李少游拖著尾巴拽進車裏，也一直偏著腦袋不看他們，氣呼呼的小白眼持續到第二天清晨，被長安用火腿腸誘惑到林子裏，看見晨間在地面啄食的鳥，才屁顛顛追著它們撒歡兒。

“它這性格，”李少游當時看著十一扭屁股撲鳥，嗤笑點評，“有點像聶遠，前一刻還多生氣的樣子，只要出現別的感興趣的東西，轉頭就能忘掉面子。”

“這多好，面子又不能當飯吃。”長安回憶聶遠和李少游相處的細節，竟覺得確實很像。

她想起臨出門前那肥貓在沙發上癱著，連眼睛都懶得睜開的樣子，問：“那櫻桃呢？它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，好像根本不在乎誰給它鏟的屎。”

“櫻桃……”李少游略作思索，長臂一伸把她攬進懷裏，手下不老實的捏她的癢癢肉：“像你。”

長安就猜到他要這麽說，喘著氣笑說：“是不是想說我們都一樣胖胖的？！”

“沒有沒有，”李少游笑瞇瞇的，把下巴搭在她頭頂蹭來蹭去：“看著沒心沒肺，其實是因為太乖了，一個人也可以很好。”

“不像十一，”他手指指著十一狂甩的尾巴，繼續說：“看這油光水滑的，我怕它哪天被人家賣了煮火鍋，還能在鍋裏啃菜葉。”

“你說什麽呢！”長安打了個寒噤：“別瞎比喻！呸呸呸！”

說著，她四指並攏，在李少游嘴前輕輕拍。

剛剝過火腿腸的指間還帶著些鹹香，李少游突然沒忍住，伸出舌頭舔了一下。

濡濕的觸感膩在指縫裏，直到現在還能清晰回憶，長安不覺紅了耳尖，因為連續宰兔肉而酸麻的手臂突然又能再舉起來了。

之前李少游跟她好好商量過一回，說直播的事情，又說幫她成立個人工作室，最後兩人一致認為，她還是不適合走直播的路線，像以前那樣，維持做溫馨治愈風的視頻就很好，還是選擇先簽公司。

李少游去市區之前，已經提前跟她安排好初步簽約之後需要做的事，建議她首先做一些方便打包的食物，送出一部分作為粉絲福利，為開店做準備。

長安怕冷，這樣的天氣對她來說已經算入冬了。

冬天嘛，就要吃辣乎乎的東西。

於是起了個大早，去菜場看殺兔子，打算做冷吃兔。

四川西南，自貢富順一帶是全國有名的養兔之鄉，而冷吃兔就是其著名的特色小吃，外省人可能更熟悉麻辣兔丁這個稱呼，自家制作的冷吃兔，一只兔子大概就能裝兩袋，但考慮到包裝，長安打算把五只兔子分成二十袋，每一袋半斤多，作為粉絲福利就剛剛好。

山裏環境允許，飼料兔少，菜市場很多專門賣土兔的店家，還有專門提供去骨兔肉的服務，長安提了五只兔子，趕回去自己做這二十斤小炒零食。

“首先我們把兔肉洗幹凈，撕掉肉上附有的油脂，宰切成不大不小的塊狀，加料酒鹽巴腌制……”切完五只兔子，長安呼出一口氣，退到鏡頭外揉手腕。

“然後把老姜、大蒜、□□切細，這樣才方便出味，加花椒、茴香、桂皮、八角……”

有兩只八角長得很對稱，看起來太可愛，長安玩心起，拇指和食指把小八角夾在中間，湊到故意張大的鼻孔下對著鏡頭調焦距，從視頻裏看起來，鼻孔就像是兩個碩大的黑洞，要把焦木色的八角星吸進去了。

冷吃兔要先油炸，五只兔子，費了長安四斤油，她在後院，用土炕架大鐵鍋，油太多，鍋裏的油泡難以散去，就加蔥根去泡，接著下蔥姜蒜、配料爆香，兔肉下鍋。

被配料燎成金黃色的沸油，兔肉在波浪中翻滾著漸漸變成熟白的漂亮色澤，長安一只手握著長柄鏟子輕翻，另一只手往下移了移鏡頭，讓炕邊的塗鴉入鏡：“這是我小時候畫的，後來被寫意照著塗到這上面，醜萌醜萌的，是不是很可愛？”

泥巴炕上是兩個簡筆畫小人兒，一個紮著高馬尾，一個是滿頭淩亂的卷毛，手牽著手，寫意多畫了一顆櫻桃，還在中間加了個嬉皮士風格的love & peace.

長安用一只巨大的漏勺舀起微微發黃的兔肉，雙手並用上下抖動，黃澄澄的油從粗細均勻的格子間流出，數十道細細的，滴進翻滾的油浪。

“然後就是冷吃兔的精華——幹辣椒啦，剪刀剪成小段，泡泡水，這樣炒的時候不容易糊，然後直接下鍋，先去掉水份。”

幹椒入鍋，水份炸幹後，放入兔肉覆炸，依次加入幹辣椒面、醬油和芝麻，待兔子肉炸至金黃，鍋內的油都變成亮麗的鮮紅色，就出鍋放涼，鍋裏的油倒掉，加入蒜末、白糖和花椒面調味。

“今天的五只兔子，我會分成二十袋，每袋大概半斤的樣子，在微博抽二十個小可愛送出哦。”

夜幕來得越來越早，長安打開地暖，穿著毛茸茸的襪子坐在客廳，面前是一小盤冷吃兔和幾個五香兔頭，做晚上的宵夜。焦黃的肉粒被埋在鮮紅的辣椒段中間，加一點點醋中和辣味，用筷子或牙簽刨一刨，挑著撿著，不會太嫩也不會老，有兔肉的柔軟感覺，又很有嚼勁，吃幾顆之後，舌尖漸漸被辣味刺激得在嘴裏來回跳舞。

手機響起來，是李少游。

華燈初上的蓉城，觸手落地窗的玻璃冰冰涼涼，李少游取下眼鏡，手機屏幕裏首先出現了一個猙獰的兔頭。

李少游：“……”

雖然來到蓉城已經好幾年了，但他還是沒有嘗試過兔頭這種……看著恐怖，吃著猙獰的食物。

手機裏傳來長安清脆的笑聲，然後就是她彎彎的眼睛和白瑩瑩的臉龐。

李少游手癢癢的，想狠狠捏她的臉。

“下班了呀。”

“差不多，在幹嘛呢？”

“你看啊，”她又把手機轉過去對著兔頭，“在吃宵夜，你沒吃過吧，這周回來做給你吃啊。”

“好。”

長安嘴唇被辣得紅紅的，在屋裏還戴了個毛線帽，整個人看起來毛茸茸，軟萌又可口。

昨天剛分開，他竟然已經開始想她了。

“你還在辦公室呀？”

李少游點點頭，指尖縮進手心，說：“福利活動定的送冷吃兔嗎？”

客廳花瓶裏插了幾束朱頂紅和蘭花，盛開正好，幽香被室內地暖哄著沁潤四周。

長安被辣到咻咻吸著氣，手在嘴前揮著，斷斷續續說：“你周六回來嗎？”

“周五吧，”李少游說完，又低聲加了一句：“想你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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